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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
丁佐云捧着肚子道:“再去何处?”
漱玉眼珠子道:“八大胡同,如何?”
丁佐云吓了一跳,道:“你……你敢去那种地方?”
漱玉道:“怎么了,那里会吃人么?”
丁佐云道:“当然不会,只不过公主金枝玉叶,去那种风月场所,要是叫人知道了……”
漱玉瞪眼道:“你不说!我自己更不会说出去,谁会知道……”
丁佐云道:“你这辆标志明显的豪华官家马车,谁不认识?”
漱玉道:“认识又有甚么关系?把车子停在八大胡同之外,咱们步行入内,逛完了再上车,谁知道?”她竟然倒在他身上耍赖,道:“好嘛,好嘛……”
丁佐云叹了口气,道:“你从未去过?”
漱玉道:“我身为公主,又是女人,怎么会去那种地方?”
丁佐云也道:“是啊,那地方实在没有甚么看头……”
漱玉道:“你去过多少次?”
丁佐云道:“一百次。”
漱玉瞪大了眼,道:“一百次?”
随即又咯咯笑道:“原来你也不老实。”
丁佐云道:“其实我也没去过,怎么个逛法我也不知道。”
漱玉这:“真的没去过?”
丁佐云道:“在男人来说,去过也不丢人,未去过也未必就是老实。”
漱玉道:“怎么才算老实?”
丁佐云道:“心中无妓。”
漱玉点点头,道:“对,男人可以风流,但绝不能下流!”
他竟不知该如何接口,漱玉又道:“幸好你的女人虽多,却尚未有。下流。的评语,否则,看我理你才怪……”
丁佐云一怔道:“公主不是应该居于深宫禁宛么,怎么也知道我这种江湖人?”
漱玉笑道:“你以为我的武功是从哪里来的,宫中那些武师不都是江湖人么?”
丁佐云只好叹道:“幸亏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良心的事。”
漱玉又道:“告诉我,你有甚么法子让你的那些女人不争风吃醋吵翻天的?”
丁佐云道:“我也不知道,大约是她们都知道我绝对不会喜欢一个爱吃醋,爱吵闹的女人……”
他实在不想在一个公主面前谈这些,转过话题,道:“你就这样去逛八大胡同?”
漱玉道:“你转过头去,不准看。”
丁佐云道:“你要干甚么?”
漱玉道:“等一会儿你就会知道。”
丁佐云转过头去,听出她在更衣……
虽然他不看,第一次见面出游,她就敢在同一车内更衣,这位公主的确是比一般女人开通,当然,也是因为她相信丁佐云绝对可靠之故。
女人在车内更衣,肉香四溢。
过了一会儿,没有声音了,他一回头,忽然又回过头去,急道:“对不起。”
漱玉道:“饶你这一次,相信你不是故意的。”
原来她已换好衣衫,只是钮子尚未扣上,隐隐见到了她的红肚兜,和上端袒程的一段酥胸。
酥胸处的乳沟隐隐可见,害得丁佐云心头猛跳。
又过了一会儿,她伸手挽住了他的手,道:“云哥,走吧。”
二人下了车,向八大胡同走去。
□□ □□ □□ □□将近四更天,有的关了门,那是表示客已满,姑娘都有了户头,未关门的显示还有些姑娘是在空档。
漱玉四下张望,道:“原来艳名四播的八大胡同是这个样子。”
丁佐云道:“你本来以为是甚么样子?”
漱玉道:“我也说不出来,只是听男人谈论,以为这儿高楼大厦,街道宽敞,富丽堂皇,男人文质彬彬,女人风华绝代……”
丁佐云道:“我也有同感,至少不以为是这么狭窄、房子低矮,因为有很多名人大佬也在此留下风流佳话,以致使人产生错觉。”
漱玉道:“对,正是如此的。”
丁佐云道:“以金陵的秦淮河畔来说吧,所谓上六朝金粉。之地,未去过的人,一定幻想为迷蒙烟水,处处楼阁,其实也不过是一沟臭水而已……不知以前如何?至少目前是如此的。”
漱玉道:“云哥,你看我可像一位风流个傥的公子哥儿?”
丁佐云道:“个傥是个傥,却未必风流。”
她打了他一下,道:“云哥,这八大胡同有所谓三大美人,一个叫水仙,一个叫小桃红,另一个似乎叫小迷汤,对不对?”
丁佐云道:“我也听说过。”
漱玉道:“咱们就去看看这三大美人如何?”
丁佐云道:“你真是个大外行,你想想看,天都这般时候了,那么响亮的红俏人会闲着?”
漱玉道:“你是说……”
丁佐云道:“她们当然有了客人。”
漱玉想了一下,好奇道:“像她们这些红俏姐,要甚么样的身分才能做入幕之宾?”
丁佐云道:“她们三人为八大顶尖的,另外还有‘五宝’,属于次流的红姑娘,据说还有所谓‘十二金钗’,就等而下之了,我猜这三大美人必须是富商巨贾,或者官宦大佬才有资格。”
漱玉道:“官宦大佬……”眼珠子一转,突然道:“云哥,我有个有趣的主意。”
丁佐云道:“甚么主意?”
漱玉道:“咱们冒充巡城御史去查窑子。”
丁佐云道:“这……这怎么可以?”
漱玉道:“怎么不可以,你以为御史不会查窑子?”
丁佐云道:“至少御史没有这么年轻的。”
漱玉道:“咱们不能冒充御史么?”
丁佐云道:“当然可以,只是,这又有甚么好玩的?”
漱玉道:“本朝严禁官员嫖妓,如被查到或经人告发,查证属实,会落个。革职永不录用。的下场,因此官员在妓院中被查到,几乎都会说个假名,冒充百姓,只要不犯京城自午夜到翌晨卯时初的宵禁时间……”
丁佐云道:“要是犯了呢?”
漱玉道:“如在宵禁时间内查到,要挨三十板子……据说,本朝中名臣林湘亭在翰林院当编修时,因为在妓院中被查到,自然是冒充商人,结果被打了三十大板,而引为终生的奇耻大辱。”
丁佐云笑道:“有这种事?”
漱玉道:“我是听爷们说的,谅不会假……嗯么样吧,你装御史,我做小官,咱们就去查这三大美人的嫖客,看看都是些甚么三头六臂的人物?”
丁佐云也发了童心,的确,能睡三大美人的嫖客,必然大有来历。
□□ □□ □□ □□所谓八大胡同其实就是八条纵横交错的巷弄构成的风化区,有点像目前的六条通或者江山楼、宝斗里……
这八条巷弄的名称是陕西巷、石头胡同、小李纱帽胡同、王广府斜街、胭脂胡同、百顺胡同、韩家潭及皮条营。
有首打油诗可以做证:“陕西巷里真温柔,店过穿心向石头,纱帽至今犹姓李,胭脂终古不知愁,皮条旧有东西剔,百顺名曾大小留,逛罢斜街王广福,韩家潭畔听歌喉。”
一首打油诗道尽八条胡同的名称,堪称一绝,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杰作。
他们并不知道三大美人是属于哪一家妓户的?但一打听就知道。
其实他们是多此一问,班子门前都有姑娘的名牌,每人一牌,相当显眼好找。
他们首先找到了水仙的所在班。
二人进入,大茶壶照例要问有无熟识的姑娘,如果没有,就会设法给他们介绍。
但二人这时才声明是巡城御史,大茶壶眼皮子杂上听是巡城御史,自然不敢怠慢,忙叫伙计把鸨母找来,隆重接待。
而两人旨在看看水仙房中是甚么人物,声言所有客人及姑娘一定要在客厅内列队候点,不得缺席。
鸨母唯唯是从,一边去召唤姑娘及客人,一边和大茶壶咬耳道:“你看这两个年轻人像是巡城御史大人?”
大茶壶早已怀疑,按御史应该是进士出身,在翰林院做编修或者侍读之类差事,不会低于这些差事,能干上这类差事的人,至少也有三十多岁了。
他们在年龄上固然不像,在派场上就更是不像了。
御史巡城,至少也要有三、五侍从,要是遇上莽汉酒醉打架,伤了御史怎么办?但这二人身边并无侍从。
姑娘一个个发乱钗斜,呵欠连连地走出来,因为她们都正是好睡的当口,但御史来巡城又不能不到。
鸨母和大茶壶横看竖看这人不是御史的料子,这种奴才哪有容人之量?成心想叫他们脚后跟朝北,(南)难看,立刻暗暗派出一个伙计出门通风报信去了……
妓户鸨母也有后台,只是不敢明来而已。
原来有位驻营军的参领,职位相当目前一个旅长,这位参领和鸨母熟,鸨母常选新下海的小俏人在客栈中侍寝,所以有事鸨母会去找他。
这位参领正在好睡,听到这消息甚惊,巡城御史的官职比他大,一文一武,互不相干,虽然御史多为闲差,毕竟有巡城大权,万一是真的,岂不是吃不了要兜着走!
于是先派他的部下去探了一下,证明确是冒牌货,这才大马金刀地带来三个侍从,盘问二人。
□□ □□ □□ □□且说姑娘们差不多到齐,只有水仙未到。
大牌红姑娘总是要端着点,就算巡城御史来了,对红俏人总也会给点颜色,不为已甚。
漱玉大声道:“水仙是不是端架子!再不出来,本御史就要把她交给地方衙门来办了!”
鸨母一听这口音,分明是个雌儿上怎能瞒得了她?更加暗暗冷笑不已。
此刻水仙来了,嫖客却未来。
漱玉一使眼色,丁佐云就亲自到水仙房中把这人揪下炕来。
这人道:“你快放手,你知道我是谁?”
丁佐云道:“你是谁?”
这人道:“我是谁你管不着,你却已经犯了法,因为你们不是巡城御史,冒充御史是要坐牢的。”
丁佐云道:“先不要管我是不是御史,你到底是甚么官?我看你和我们一样,也是冒牌货。”
这人道:“哼,我是户部郎中,你是百姓,居然敢管我的事?滚!”
丁佐云道:“哦,你真的是户部郎中?不是胡吹!”
这人也是一时糊涂,职衔是不该说出来的,只因他断定这二人是两个少不更事的无知少年,一时大意,也合该他流年不利,要倒大楣,他道:“我是户部郎中,难道还是假的?你再不滚,我就把你抓起来。”
丁佐云道:“你贵姓呀?”
这人道:“我叫林祖佑。”
丁佐云道:“林祖佑?”他心中一动,道:“内务府丞林祖荫是你的甚么人?”
在各部的“翰林”相当于目前的部长,“侍郎”相当于副部长,“郎中”却只是各部中最起码的小官,相当于一个科长。
林祖佑经常以哥哥为内务府大臣为荣,不疑有他,立刻就道:“他是我的哥哥。”
丁佐云这下子可乐了,道:“不管你是内务府府丞的弟弟也好,郎中也好,请到前面来一下。”
林祖佑道:“你不配!”
他衣衫不整,大力挣扎。
丁佐云揪着他来到前面,在漱玉耳边低声道:“他说他是内务府府丞林祖荫的胞弟,本身是户部一个郎中,你说妙不妙?”
漱玉咯咯笑道:“妙极了,这一对宝贝兄弟可要倒楣了,今夜我要是不提议夜游,会有此收获吗?”
丁佐云道:“这下子你可得着理了,的确,这收获对师父太有利了,稍使手段,就可以控制林祖荫对不对?”
漱玉道:“对,所以林祖佑的事先不要声张,以便收放自如,可大可小。”
丁佐云松了手,林祖佑一看漱玉,不但年轻幼稚,还带点娘娘腔,怎会相信他们是巡城御史?不由盛怒,大声吼叫道:“何方小丑?胆大包天,竟敢冒充巡城御史?还不下跪认罪!”
漱玉道:“你就是户部一个郎中?”
林祖佑道:“不错,一个郎中就足以收押你们了。”
漱玉道:“你叫林祖佑,林祖荫是你兄长?”
林祖佑道:“对呀,他就是内务府府丞。”
由于这两个小子还不买帐,他以为把内务府府丞抬出来唬唬人,也许有用。
其实也不算唬人,就是内务府里的一个起码听差的,也能把一个小老百姓唬得一楞一楞的。
谁知漱玉不听唬,反而笑嘻嘻道:“林大人常来吗?”
林祖佑道:“我当然常……”
他忽然以为不可脱口而出,厉声叱道:“小个子,你是甚么东西,敢查问我的闲事?”
漱玉冷冷一笑,道:“我是甚么东西?我也不知道。”
林祖佑道:“不知道就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,趁早快滚!”
鸨母拿着鸡毛当令箭,道:“是啊!还不快走,难道真要被带走关进去吗?真是……”
就在此刻,来了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,就是与鸨母相好的参领大人,一进门就嚷嚷道:“甚么时候了,还有人闹事?”
鸨母一指两人,这位参领打量两小一阵,虽然立刻相信他们绝对不是巡城御史,却因为二人相貌不俗,一个器宇轩昂,一个雍容有度,似非等闲。
普通百姓见了一位参领,绝对没有这份气度和胆量,所以他不像林祖佑那么跋扈的神气,道:“两位是巡城御史?不知能否见告大名?”
漱玉道:“这位参领大人贵姓?”
这人道:“我叫邝明。”
漱玉道:“邝大人和此处鸨母是甚么关系?”
邝明道:“关……关系?”
他知道这话要好好斟酌,一位参领算是相当高的一位武将了,能和妓户鸨母扯上甚么关系?他道:“关系谈不上,只因本官驻在地距此较近,所以有人闹事,他们就近找我来此。”
漱玉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伸手一指林祖佑,道:“安参领认不认识这位嫖客?”
邝明向林祖佑望去,不免有点尴尬,一位郎中嫖客被查到上简直是个大笑话,只能摇摇头道:“本官不识。”
漱玉道:“他就是户部一位郎中,他叫林祖佑,他的胞兄在内务府做事,名叫林祖荫。”
邝明一听,此人来头不甚大,他的哥哥来头可不小,抱拳道:“失敬了!”
漱玉道:“安参领不以为一位郎中在此嫖妓,有辱官威?”
邝明道:“这……”他忽然大声道:“先不谈别人,你们是甚么身分?你们真是巡城御史么?”
漱玉笑笑道:“不是。”
这下邝明才抓到了个一“理”字,大叫道:“来人哪,先给我拿下带走!”
他带来三个部下,个个膀大腰粗,孔武有力,一齐扑向两小。
丁佐云应付两个,借其中一人前扑之力,揪住他的腕脉一抖,人就摔出一丈七八,把个茶几整个砸垮,人也昏了过去。
另一个一拳砸出,被丁佐云捏住他的衣领挽了个花,砰然摔在地上,一时也爬不起来了。
而奔向漱玉的那一个,人未到,脚先到,漱玉抓住他的脚踝一抖,腿骨发出“格巴”一声,大概已经骨折了,倒地哀号不已。
二人先后在眨眼间摆平了三个军汉,邝明既惊又怒,持衣袖要想亲自动手,道:“反了,反了,暴徒如此猖獗,这还得了?”
漱玉喝道:“慢着!这儿的事你管不了,‘九门提督’大概勉强可以管管。”
邝明道:“甚么?你拿九门提督来唬我?”
漱玉道:“九门提督的官儿也不怎么大呀,能唬得住你吗?”
人小口气却很大,邝明内心有点嘀咕,看这两个小子器宇不凡,会是甚么来路,可别被他们蒙住了。
此刻林祖佑可就火大了,他以为自己被这两个小子整得丢人现眼,非出口气不可,站起来道:“邝大人,别听他们嚣张,这是两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,一定要带走严办。”
邝明可不像他那么毛躁,在天子脚下,甚么人都会遇上,他以为这两小到目前还能谈笑自若,必然大有来历,一旦弄得火爆,就不易转弯,况且一个参领来管八大胡同中砸窑子的事,怎么说也沾不上边儿。
邝明道:“请说,两位老弟是干啥的?为何冒充巡城御史?只要说实话,我可以从轻发落。”
漱玉道:“怎么个从轻发落?能放我们走吗!”
邓明道:“这也并非不可能。”
漱玉道:“我们是‘天德禄’银庄的少掌柜。”
这下子林祖佑一下子自椅上蹦了起来,他如何能忍下这口气?虽说“天德禄”银庄财大势大,北京、奉天、天津、青岛等都有分号,但毕竟不能和做官的比。
而此刻邝明也变了脸色,这些人都是“羊蒙虎皮”的货色,哪会讲甚么信用!
而两小一使眼色,就要往外走,邝明大喝一声:“暴民休走!”立刻向丁佐云扑上。
这当然可以想像,一个参领所学的不过是弓马骑射,和马下过招完全不同。
在马下,他哪是丁佐云的敌手?还不到三招,就被扭住右臂,动弹不得,他喘着道:“小子,你们如果还想活命,就马上放手赔罪,不然的话,我可是真要请九门提督来了。”
丁佐云道:“他要请九门提督来,这可怎么办?”
漱玉双腿发抖道:“我好怕呀,都是你,动不动就毛毛躁躁地出手打人,这下子可惹出纰漏来了。”
邝明大声道:“快去报告九门提督……快!”
鸨母抬抬下颚,大茶壶立刻就往外走。
漱玉喝道:“九门提督本人是不会来的,如果你要请他亲自来,你要记住一句话。”
大茶壶道:“甚么话?”
漱玉道:“你就说‘四喜丸子’在此,叫‘石头’来一下,他一定会来抓人。”
大茶壶匆匆走了,现在局面很僵,丁佐云还扭住邝明的右臂,林祖佑坐在椅上。
漱玉喝道:“给我站起来!”
林祖佑道:“为甚么要站起来?”
漱玉道:“有我在这里,哪有你的坐位?”
林祖佑狂笑道:“小子,待会你们就要倒楣了,少话说大点吧,说不定弄不好,连小命也会赔上的。”
漱玉道:“很难说。”一脚把椅子揣倒。
林祖佑摔了个大元宝,不由气得大骂。
此刻姑娘们还没有走,连水仙也在上水仙果然眉目如画,不愧为八大胡同中的三大美人之一,她们都想看看九门提督来了会怎么样?
这些窑姐们正是所谓“姐儿爱俏”,对英俊潇洒的年轻人感兴趣,像林祖佑已四十出头,邓明也是四十五、六岁的人,自然不会有好感。
尤其这些人都不是干肥差的,对姑娘们只会揩油,不会大方赏赐,她们对这种人哪会有好印象?
此刻林祖佑哼哼着爬起来,轻轻地揉着屁股,大概扭了腰。
丁佐云已松了手,邝明知道身手与人家相差太远,也不再自讨苦吃,不再妄动。
鸡母虽也看出这二人必有来历,可就不信银庄的少掌柜的殴打户部郎中及安参领会不了了之?她当然希望两个闹事的倒楣。
漱玉道:“水仙姑娘,林祖佑在此过夜,他付了你多少?”
水仙姑娘摇摇头。
漱玉道:“怎么,他没有付你渡夜资?”
水仙道:“不是不付,而是到现在还没有付,也许明天一早会付。”
漱玉道:“过去都付你多少”
水仙为难地看着林祖佑,低下头道:“有时付八两,有时不付。”
漱玉道:“八两?八两银子?”
水仙点点头。
漱玉对丁佐云道:“八两是多还是少?这儿是不是有个规定的价码?”
丁佐云道:“我想是的,我也不知道像水仙这样的姑娘,渡夜资要多少?”
此刻一个姑娘道:“三等的渡夜费是八两,我们这儿是十五两,至于水仙嘛,最少要五十两……”
鸨母瞪了那妓女一眼,道:“谁要你多嘴多舌地?”
漱玉道:“林祖佑,你仗势欺凌风尘女子,罪加一等,户部郎中到妓户来白嫖……”
此刻外面传来了奔马声及吆喝声,不久,十一、二个“禁卫军”拥簇着一个年轻官员进入,这大概就是九门提督方天南大人了。
丁佐云曾经从威远镖局总镖头“开碑手”王敬业处听过九门提督的名字,今日一见,果然堂堂正正,一表人才。
包括邝明、林祖佑等人在内都拜了下去,只有两小端立不动,而这位提督大人目注两小,尤其是漱玉,忽然失声道:“你不是漱……”
漱玉手一挥,道:“叫四喜丸子不就够了?大人请看这位户部郎中林祖佑在此嫖妓,这位参领似乎也和妓户有关连?为妓户撑腰,鸨母一招就来,要说没有关连,其谁能信?”
方天南目注两个尴尬的官员,道:“这……”
漱玉又道:“朝廷一年要付出可观的俸禄,却弄了些不务正业,为八大胡同妓户保镳的人,这话说出去,岂不让人笑掉大牙?”
方天南寒着脸道:“两位可是如此的?”
林祖佑无言以对,无论如何,他不敢说没有嫖妓。
但邝明连连磕头道:“大人明察,并非卑职与妓户有甚么交情,只因卑职驻在地距此最近……”
方天南冷笑道:“如果真没有干系,一位参领大可不必亲自来此,派一位佐领来就够了。”
邝明还要辩,提督大人手一挥,道:“谁是这儿的主人?”
鸨母道:“草民就是。”
提督大人道:“邝明每月问你要多少?”
鹑母道:“没有,大人,这太冤枉邝大人了,他只是帮草民的忙,真的没有,提督大人。”
方天南道:“统通带走。”
所谓“统通带走”,自然也包括漱玉和丁佐云在内,只是态度不一样。
出了妓户,漱玉道:“石头,这两人交给你,先不要往上报,听我的消息再做决定。”
方天南笑道:“四喜丸子,林祖佑也是朝廷命官,我不能扣押超过三日。”
漱玉道:“三天就够了,我会通知你如何处置此人,至于安参领如何处置,你看着办。”
方天南笑笑,上马带人离去。
两小相视大笑。
出了八大胡同,上了车,到了内城之后,脆打发车子回府,他们还要去吃早点呢,因为天也快亮了。
□□ □□ □□ □□丁佐云回了旅舍,进入自己房中,倒头就睡上口气睡到午后,日头偏西才醒。
乔玲道:“丁大哥,你可真是放心得下,你一夜不归,知不知道我们急成甚么样子?”
丁佐云道:“抱歉,为了营救师父,来不及通知各位。”
乔玲道:“怎么个营救法啊,救出来了吗?”
丁佐云道:“还没有,但应该已有门路了。”
关洪道:“是不是找到了有力人士?”
丁佐云道:“也可以这么说。”
他不愿多说,因为如说出漱玉公主的事,不免会有误会,一时也难以解释清楚。
朱婉儿道:“神偷能出来就好了,甚么时候能出来呀?”
丁佐云道:“我想应该不会太久的吧……”
就在这时,院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道:“丁少侠就住在这个偏院中,您请……”
这时一个中年人还带了一名侍从进入旅舍后院中。
丁佐云眼尖,立刻就看出,居然是内务府丞林祖荫纡尊绛贵地到这儿来了,可见昨夜那一手还真管用。
关洪在正屋门外一站,道:“这一位是……”
林祖荫道:“在下姓林,特来拜访丁少爷……”
关洪道:“丁少爷认识你?”
林祖荫道:“认识,认识,只要丁少爷看我一眼,就会认识的。”
他递上手中包袱,道:“这是孝敬丁少爷的,不成敬意……”
关洪接过这个个沉重的布包,先是一怔!压低声音道:“这是甚么?”
林祖荫亦低声道:“黄金。”
关洪道:“多少?”
林祖荫:“一百两。”
关洪脸一板,道:“这怎么够?”
林祖荫急忙道:“还有,还有……”又从怀中摸出厚厚一叠银票,道:“这里道两千两纹银……”
关洪一把抓过来,道:“你等着!”
这种黑官的钱,不拿白不拿,就在此时,丁佐云已走了出来。
林祖荫急步上前,道:“丁少侠您好,打扰您真不应该。”
丁佐云伸手二,道:“林大人真是稀客,当然也是我的殊荣,内务府丞林大人礼贤下士,亲自到客栈中来拜访在下,那可就光门耀祖,值得大喜特喜了。”
林祖荫道:“林某无状,让少侠见笑。”
丁佐云谦让着进入进入左边明间。
乔玲、小白菜等人一听是内务府丞,不由愕然相顾,咋舌不已!难道丁佐云会变戏法不成?怎么会在一夜之间摇身一变为北京的权贵,内务府丞都要亲自来拜访他?
事实摆在眼前上点也不会含糊,关洪端上茶点,三人在外间偷听。
林祖荫的官架子一点也没有了,陪笑道:“下官今天来此拜访,主要是为了两件事……”
丁佐云道:“两件事,哪两件事?”
林祖荫道:“第一件,当然是令尊大人被冤枉,设法予以平反而恢复自由的事,卑职早就在设法……”
丁佐云道:“这件事哪有这么容易?”
林祖荫道:“事在人为,再说,由于神偷的风评极佳,这一两年来,内务府由上至下,大家也心照不宣,分明是一次冤狱,要平反也并非不可能。”
丁佐云冷冷地道:“关于这件事,在下已在进行,只希望到时候林大人能从旁美言一二,以速其成。”
林祖荫道:“这是当然,另外一件事……”他忽然嗓音沙哑,道:“舍弟祖佑,自幼与在下相依为命,父母去世太早,教养欠缺,以致腾笑京畿……”
丁佐云淡然道:“以林大人的关系及地位,这件事谅必可以摆平,大可不必操心,你说是不是?”
林祖荫知道对方在消遣他,自然他也知道昨夜和丁佐云同去的是位了不起的人物,却不知是谁?妙就妙在这儿,吊足了他们的胃口。
由于林祖荫到九门提督府去见过弟弟林祖佑,问明一切经过,知道那个娘娘腔的年轻人身世显赫,听口气连九门提督正堂方大人都要听他的,会是谁呢?由于天子脚下的权贵宗室太多,一时也想不出来,似乎那小子叫方大人为“石头”?方大人叫那小子为“四喜丸子”?能这么称呼,可见其亲昵近乎了。
九门提督是三品从二品,不能算是顶尖要员,但由于他负责皇城门禁安全,却非亲信不足以担当,所以正二品的大员,要干还干不上呢。
林祖荫道:“丁少侠,关于舍弟之事,还请美言。”
丁佐云道:“林大人言重,在下一介平民……”
林祖荫道:“丁少侠,今日林某特地登门拜访,以前有甚么冒犯之处,务请鉴谅,并请高抬贵手。”
丁佐云道:“这就更不敢当了,神偷被冤枉,仍然身陷囹圄,应说高抬责手的是我才对。”
林祖荫道:“丁少侠,神偷的事可以设法。”
丁佐云道:“令弟的事也并非不能设法。”这真是针锋相对。
林祖荫道:“只要少侠一句话,舍弟就……”
丁佐云道:“也不是那么容易,正和神偷之恢复自由,恐怕也不是一句话就能办得到的吧?”
林祖荫道:“不知和少侠在一起的那位贵胄少年是……”
丁佐云笑笑道:“人家不愿出锋头,再三叮嘱,不可说出他的名字,所以在下实在不便相告。”
林祖荫道:“丁少侠,咱们来一次互惠的援手如何?”
丁佐云道:“愿闻高见。”
林祖荫道:“我设法救神偷,你设法放舍弟。”
丁佐云道:“主意倒是不错,但远水不济近火。”
林祖荫道:“少侠是说……”
丁佐云道:“林大人,咱们干脆开门见山敞开来谈吧,令弟的事没有甚么大不了,顶多是革职而永不录用,以前有例可沿对不对?”
林祖荫陪笑道:“这不也十分严重吗?”
丁佐云道:“说严重可也不见得,因为一个郎中的职位,并不是很高的官职,不干也罢,倒是林大人能在内务府干一位府丞,得来不易呀……”
林祖荫心头一惊!万一弟弟被革职,连自己这府丞的职位也不保,那不是一切都完了?这也并非绝对不可能的事。
林祖荫长揖到地,道:“丁少侠,我知你为神偷之事,内心总不免有个疙瘩,其实在下的力量也很有限……”
丁佐云道:“既然有限,所谓‘互惠援手’之说,岂不是空谈?”
林祖荫道:“如少侠能使舍弟无事,在下也能尽一切努力保神偷出来,然后是戴罪立功。”
丁佐云道:“神偷何罪之有?”
林祖荫道:“是……是……不过官府之事就是这样,进了那个门,没罪也会沾点罪。”
丁佐云道:“林大人,有件事我不能不提醒你。”
林祖荫道:“甚么事?”
丁佐云道:“令弟是昨夜被抓去的,他是个郎中的官儿,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九门提督当然不能生杀予夺,只能拘留三天。”
林祖荫道:“三天……是……是的。”
丁佐云道:“三天之后,你可以猜到会有甚么后果?”
林祖荫一张脸阴晴不定,面对一个小老百姓,他真是倒了楣,结结巴巴道:“三天后必须往上送对不对?”
丁佐云道:“不一定往上,往户部一送就成了。”
户部,就是专门管理官员品秩职位的机关,有如现在的人事行政局,所以林祖荫脸都绿了,颤声道:“这……当然,所以少侠如肯帮忙,还要尽快。”
丁佐云道:“那么‘互惠援手’之下,你又怎能在两天之内使神偷恢复自由?”
林祖荫道:“丁少侠,林某是这么想,以你和那位贵胄青年的交情来说,不须林某用力,他也能救出神偷,所以林某不过是在一边敲敲边鼓而已。”
丁佐云道:“就算敲边鼓吧,内外夹攻,效果自是不同……林大人,你马上回去设法,神偷出来的时候,令弟也该离开九门提督的衙门了,而且大致还可以保持他的户部郎的职位,等于八大胡同那件事没有发生。”
林祖荫站起又是一揖到地,道:“丁少侠真是爽快人,果真能大事化小,小事化无,林某兄弟二人将感戴终生。”
丁佐云道:“当然神偷的事必须也能立竿见影才行。”
林祖荫道:“一定,一定,我的事也就是少侠的事,少侠的事自然也就等于我的事,林某就此告辞,因为只有两天,时间不多。”
丁佐云道:“对,过了三天,恐怕我那位朋友也无能为力了。”
林祖荫告辞,丁佐云正要退还金子银票,关洪却说乔玲已代他收下了。
事后他们每个人都说应该收下,不要白不要,反正都是民脂民膏。
乔玲双手叉腰道:“丁佐云,我们整天为神偷的事忙得晕头脑胀,而你有了噱头,却又闷在肚子里不说,你是甚么意思?”
丁佐云道:“甚么事闷在肚子里?”
乔玲道:“你以为我们都是聋子?你刚才和林祖荫谈的话,我们听不出来?分明你找到了甚么靠山,连林祖荫都求上门来了。”
丁佐云道:“关于这件事,我当然不会瞒着各位,只是那位再三叮嘱,事前不可揭穿。”
乔玲道:“揭穿了又如何?”
丁佐云道:“揭穿了,对救人的事就有害而无利了。”
关洪说道:“乔玲,丁老弟暂时不便说就算了,反正只要能救出神偷就好,我们就是猜也能猜到,老弟一定认识了一位有力人士,要不林祖荫会这么多礼?”
小白菜道:“是啊,不要说送金子给咱们用,就是他奶奶的送金子给他用,恐怕还找不上门路哪。”
这话也对,有事需要求人,那就难了。
□□ □□ □□ □□又是红日西下时刻,伙计带进一个汉子,丁佐云立刻看出正是漱玉公主的车夫,知道有了消息。
车夫见了礼道:“公子请丁少侠上车。”
他们昨夜已有默契,在人前称公子,不称公主,而且还告诉他有关“石头”和“四喜丸子”的隐语。
原来漱玉和九门提督是表兄妹,小时候常在一起,她叫他“石头”,他戏称她为“四喜丸子”。
原因是漱玉小时比现在更丰满些,胖嘟嘟地像一个“肉九子”做成一道菜,就有个吉祥的名字“四喜丸子”,以后叫惯了,在人前偶尔说出来,别人也不知道他们在说甚么?
丁佐云和他们打了个招呼,和车夫出门上了车,三人自然出来观看。
乔玲是内行,惊咦一声,道:“嘿,还是‘入八分’的身分哪?小丁可真有办法呀。”
关洪道:“甚么叫‘入八分’?”
他们自然不懂,乔玲就简单说道:“当官的有九品,衣服帽子能分辨,所乘坐的马车,也能分辨。”关洪又问:“入八分的车,是几品官!”乔玲道:“这辆车子能够直入禁苑‘瑞祥门’,你说是几品官?”
关洪伸伸舌头,没有再问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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